他只说了一个字。
“便依先生之言。”
夜愈发深了。
冰冷的雨,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细碎的雪沫,在窗外无声地飘落。
季桓的房里没有点灯。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黑暗中,面前的棋盘上,黑白二子已经杀到了最惨烈处。
门被轻轻推开,吕布走了进来。他已经换下了一身戎装,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,身上还带着一股尚未散尽的血腥与寒气。他没有说话,只是走到季桓身边,拿起一件厚实的裘袍披在了他的身上。
“明日,我会亲自为先锋。”吕布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低沉。
季桓没有抬头。
“我知道。”
“此战,九死一生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吕布忽然伸出手,握住了季桓那只正在摩挲棋子的手。那手冰冷得像一块寒玉,没有一丝温度。
“季桓,”他一字一顿地说道,“若我……回不来了。你就想办法,活下去。去塞外,去哪里都好。只要活下去。”
季桓的身体猛地一颤。
他终于缓缓地抬起头,在昏暗的光线中凝视着那双深邃如夜空的眼睛。
“你必须回来。”
他的声音,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军师,而是近乎于祈求。
“你答应过我,要带我去塞外牧马的。”
吕布看着他,许久,咧开嘴笑了。那笑容一如他们初见时那般,带着几分狂野,几分不羁,却又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温柔。
“好。”
建安四年,冬月十一,凌晨。
天色,是黎明前最深沉的墨蓝。
下邳城的东门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缓缓开启了一道缝隙。
吕布身披兽面吞天铠,手持方天画戟,□□的赤兔马不安地刨着蹄子,口中喷出白色的热气。在他的身后是高顺的陷阵营,是张辽的并州狼骑,是这座城里所有最精锐的战士。
没有战鼓,没有吶喊。
只有一片压抑得令人心悸的沉默。
“开门!”
随着吕布一声低喝,城门轰然大开。
积蓄已久的杀意,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,骤然爆发。数千铁骑汇成一股黑色的洪流,以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姿态冲进了那片尚在沉睡中的原野。
他们的目标直指东南方,那片依旧灯火零星的刘备大营。
马蹄踏碎了薄冰,寒风卷起了旌旗。
刘备的营寨在最初的惊愕之后,瞬间陷入了一片火海与混乱之中。吕布的方天画戟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道死亡的弧线,所到之处,人仰马翻,无人能挡其锋。
然而,就在他们即将凿穿整个营寨,看到胜利的曙光之时,一阵急促而雄浑的号角声忽然从他们的侧翼炸响了。
曹军大营的方向,无数的火把在瞬间被点亮,汇成了一条巨大的火龙,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着战场包抄而来。
曹操早已有了防备!
“撤!”
吕布的吼声带着无尽的不甘,响彻了整个战场。
这场惨烈的突袭,最终只换来了刘备军的暂时混乱,却并未能伤其筋骨。当吕布浑身浴血地带着残存的骑兵,退回那座冰冷的城池,将城门再次重重关闭之时,所有人都知道,他们最后的机会已经失去了。
第二日,天光大亮。
围城的联军,没有像往常一样擂鼓叫阵。
城墙上的守军惊恐地发现,成千上万的曹军士卒放下了手中的兵器,拿起了铁锹与土筐。他们没有走向城墙,而是走向了不远处的泗水与沂水。
寒风中,季桓站在城楼之上,看着那两条蜿蜒的河流。
他看到曹军的士卒开始在河道的下游挖掘、搬运、堆砌。他们正在建造堤坝。
他知道那是什么。
他听到了第一声铁锹掘入冻土后沉闷而又清晰的声响。
一下,又一下。
浊浪噬残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