要怎么才能?减轻难过,不喜欢就好了。
韩竞上了床,关?灯。
没全关?,开?着床头灯,吊脚楼的每一个角落都笼罩在?暖光里。
叶满刷了会?儿无声视频,翻过身,伸手去关?灯。
韩竞没躺下,半靠在?床头,一条长腿曲起,手上拿着那串朱砂手串。
见叶满面向他,转头看过去。
叶满对?他笑笑,然后灯关?了,世界漆黑一片。
韩竞有一会?儿没动作,半晌才动了动,细微摩擦声后,在?床上躺下。
叶满睡着了,但还不如睡不着,他睡得非常累,一直偏头痛。
浅层睡眠里,他一直梦见那些坟,梦里是白天,自己不停地在?坟前走?,走?过来又走?过去,但不知道自己为?什么要那样。
梦里他还是在?害怕那些坟,可?他不知为?什么,好像困在?了那里,不知道离开?。
梦里不止有他一个人,他见到了很多过去的人,优秀的表哥表姐背着书?包笑着问?他,为?什么站在?这里还不去上学,是不是又让老师打了?
梦里的他好丢脸,穿着脏兮兮衣服的他站在?原地,努力对?他们笑,装作自己很正常,老师没有打他。
表哥表姐消失了,他又转头看墓碑,不知道为?什么,上面的名字忽然变成了爷爷的名字,他一点悲伤也没有,无波无澜地站在?墓碑前,开?口问?:“我是谁?”
“我是谁?”黔西?南,群山环绕的侗寨吊脚楼里,午夜寂静的房间,忽然传出这样一句低语。
韩竞无声地睁开?眼睛,眼里没有丝毫困意。
此时是午夜十二点。
“小满?”韩竞低低叫道。
叶满听不见。
他站在?那个墓碑前,问?爷爷:“我叫什么名字?”
梦里是艳阳天,和爷爷走?的那天很像很像。
全家的人都围在?房子里,病榻前,他跪在?爷爷身边给他擦身体,即将离开?的老人的皮肤很苍白、很薄,几乎透明,他不敢用力,怕给爷爷将要离开?的身体带来一点淤痕,一家子祖孙三十几人,只有他愿意做这个,剩下的都在?跟爷爷聊天,笑着说“放心走?吧”、“你看见什么了”、“还认识我们吗”?
爷爷是自然死亡,就是他的身体没有什么病症,只是他的心脏已经足够老,肺子也足够老,再是皮肤、肾脏、肝脏纷纷宣布今生的工作圆满完成,纷纷死去,叶满就这样无力地看着这个过程。
“认识,”爷爷笑呵呵地说:“认识你们。”
叔叔伯伯笑着?站在一边, 叶满平辈的,几?个已经三四十岁的堂哥在外招呼客人、剩下的都离得远一点,只有叶满自己在给他擦身体。就像以前那?些年, 只有叶满每年节日、过年陪他, 给他买衣服、吃的, 其他人连个电话都没?有。
爷爷越来越糊涂了, 说?话含糊, 像是舌头也?要?死掉了。
人们?就多?和他说?话,想让他留久一点。
三婶指着?叶满问:“你还认识他吗?”
爷爷看?向他,叶满对?他笑笑, 想要?说?:“我是叶满啊。”
爷爷笑着?开口说?:“这不是端阳吗?”
叶端阳是三婶家的哥哥,暑期和同学去旅行了,知道爷爷就要?走了,但没?回?来。
叶满觉得有点难过, 说?:“我是叶满啊。”
爷爷摇摇头, 说?:“不认识。”
叶满那?时?年纪小, 才十九,他没?那?么成?熟,他固执地想让爷爷看?清楚陪着?他的是谁, 就说?:“我叫叶满, 是你第二小的孙子。”
爷爷就笑着?叫他:“端阳啊,好久没?回?来了,爷爷想你了。”
三婶在边上插了一句:“怎么那?么贱呢?人家不认识你。”
叶满的爸爸一辈子争强好胜, 好面子,但是他的兄弟们?能尊重他的没?几?个,叶满从?小也?是他们?想骂就能骂的。
妈妈就在旁边,一脸尴尬, 但是什么都没?说?。
叶满也?不再说?话。
很奇怪,那?一天爷爷走的时?候叶满没?有觉得丝毫悲伤,来吊唁的客人见了他,笑着?问:“这是叶满吧?长这么大了。”
叶满也?礼貌地对?他笑,有人跟他说?话,人家笑,他也?笑。
四婶家的堂哥用眼神剜他好几?次,终于忍不住,把?他叫到角落里,劈头盖脸地骂:“爷爷没?了你不哭就算了,我求你别在这里笑!”
叶满茫然地看?着?入馆时?躲得远远的堂哥,说?:“对?不起,我错了。”
很多?年了,叶满没?去给爷爷上过坟。
他不觉得自己多?在意这件事,也?没?觉得自己想念他,但是在梦里,他却问出了那?两句话。
“我是谁?”
“小满,醒醒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