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女子无才便是德,女子还是不要读书的好,也不会平白惹出这事端。”
张嘉陵拎着马鞭找说这话的人,“谁这么封建迂腐?”
那句话像一粒小石子丢进广阔的深水湖里,涟漪都不大泛起。
没人质疑,没有争议,因为自古以来便是如此。
除了张嘉陵稍稍瞪大了眼睛,其余人甚至没有回头去寻话的来处。他们更愿意将攀谈的焦点聚在邱世延身上。
“邱世延落得今日下场,也属实太大意了,他看上那女子只要放话出去,周家这种小门户,眼皮子浅,眼巴巴就会把闺女送上门。何必呢?臭名昭著不说,如今把命也丢了。”
唏嘘中,大家都不愿再谈他,唯恐说多了自己沾上晦气。少顷,有人开起玩笑道:“要我说,嘉陵兄多娶一房也不是不行,那李家次女胜过多少秦楼楚馆的姑娘?”
张嘉陵有些不是味儿,他深知在这样一个文明未开化的封建朝代,把一位家教良好的官家小姐与妓子相较是莫大的侮辱。他不愿以无辜之人取乐,“你我背地里妄加议论女子容貌已是非常无礼的行径了,别再这样说。”
众人里不少世家公子,不乏知节守礼的,对这样恶趣味的调侃本就在忍受,听张嘉陵这么一说也都知趣,“对对对,非礼勿言,我们再去那边看看,踩踩点。”
一群人热热闹闹,欢笑着驾马并驱,驰骋在平阔的马场。
从宫中到猎场要赶半日的路,宫中诸司将随行的宫眷于猎场行宫内安顿好,场上猎物在做最后一轮查点准备,大家各自活动着。
陈良玉找了一枝斜树杈倒挂着,抱着胸,束起的发丝向下垂,发辫如马尾轻晃,无限放空自己。
远远看去,像刚吐新绿的林中挂着一条风干的干尸。
回上庸城以后发生的每一桩事,走马灯似的在眼前回放,苍南民难太过惨烈,想起当日满大街恶鬼魅影的情形她仍然心有余悸,在庙堂斗争风雨裹挟下的民众,显得是那么绝望、无助且微不足道。
树下有人来,狩猎靴踩在枯树枝上传出“咔嚓”折断的声音。
陈良玉睁开眼睛,谢渊倒立的身影映入眼眸,正抬头仰望着她。他没带侍卫,几乎与他寸步不离的言风也不在。
她打挺起身,坐立起来,双腿在空中随意地悬荡着,轻微颔首,算是行礼,“慎王殿下。”
那日初雪新下,她立在冷风中,鼻头冻出桃色,问他:“殿下可愿做那贤明豁达的君主?”
她问出这句话时,谢渊站在不远处凝目看了她良久,没有立即回答她问出的问题。
荥芮跟她说谢渊拆木为薪给难民生火取暖时,陈良玉在人潮中伫立良久,心思百转千折,抿了抿唇,她大概知晓谢渊要做什么了。
对于她的问题,谢渊已经给出了回答。
谢渊仰头望向她,眸中笑意盈盈:“怎不去和他们试弓箭?倒在这里躲清闲。”
“这里的飞禽走兽少有野性,没什么意思,北境有座山,叫明知山,那里的野兽飞鸟才叫烈,不挂点彩是决计打不下来的。”
“若有机会,本王同你一起去看看那里的猎物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说那么难打。”
陈良玉定了一会儿,从压弯的树杈上一翻吊着手臂悬在半空,手一松,稳稳落地。
有些人骨血里深埋着理智与冷静,她以最快的速度分析出如今的朝堂局势,以窥探谢渊的背后更深层次的动机。
民难至今,苍南全郡土地重新丈量完毕,太子派遣荣隽赶赴苍南,实施“还田于民”。
新税制试行后,逐渐推广至其他郡县。
为避免再出现下一个苍南陈氏,右相张殿成在太子的支持下颁布“迁徙令”,勒令达到条件的富商、豪绅迁居上庸城附近的河芦镇,便于皇室控制管辖。不少富商豪绅不得不低价抛售名下产业,以避迁徙。
太子借机将大量田地、私矿收归国有。
短短半载,国库盈,赤字平,苍南人口回流,穷奢极侈的滥官也都夹起了尾巴做人,政治暂歇性清明。
然而,日中则昃,月盈则亏。
本是一片光辉灿烂,朝堂之上的势力却在暗流汹涌中重新分化。
新税制与迁徙令,触动了相当一部分朝臣、甚至于包括太子党人的利益。何况还有经手建造衍支山行宫的各司衙门贪渎之事一直搁置着,只等大案一了,再一一秋后算账。
此间不只有姚崇山,朝中不少官员在其中吃利润。
当难民蜂拥而入皇家行宫,或抢,或砸,或烧,都是难以控制的变数,无论是黄花梨、小叶紫檀,抑或是金丝楠木琉璃瓦,皆可报损。
这个损的定数,由人一操控,那空间可大了去了。
当衍支山行宫以难民为掩护的簇簇火光燃起时,所有不平的账,便可平了。
这才是宣元帝勃然大怒将谢渊召去训斥的主因。
此前卖官敛财一案与后来的苍南民难,太子已查办斩杀了大批官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