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本,对乐无涯约束流丐的政令,南亭百姓们是无可无不可的。
如今出了这么一桩大恶事,百姓们顿时推己及人,认定太爷果然有先见之明之余,也踊跃地参与了进来。
只要是见到乞丐身上没有衙门认定的布证,胆子大点的,会主动上前驱赶或询问;胆子小点的,马上跑去找里长报告,盼着土兵赶快来把他们轰走。
一时间,整个南亭都被调动了起来。
百姓们自发自觉地成了监督流丐们的眼睛。
原本蠢蠢欲动地观望的流丐们顿时察觉情势不妙,不敢再生事,纷纷去衙门登记身份,领取布证。
有些身份不能见光的脏人,直接脚底抹油,偷偷溜了。
有些图谋不轨的,到衙门面前过了明路,也没了搞事的胆子。
有些贼心不死的,想要藏匿起来,暗暗地再图谋些别的事情,可他们到底是要吃饭的,藏不上半日,便会被南亭百姓举报,最后直接逐出南亭。
有些虚与委蛇的,想要杀害其他乞丐,抢夺布证自用,但许多乞丐也不是傻的,知道这布证珍贵,需得防着其他凶狠的流丐抢夺,忙不迭投靠了南亭本地的杆儿头盛有德,抱团取暖,叫旁人无从下手。
盛有德人在家中坐,手头势力就膨胀了一倍有余。
正如乐无涯曾承诺过他的:最后留在南亭的乞丐,都是听话的。
……起码在明面上,他们暂时是不敢生事了。
面对陡增的势力,盛有德不敢飘,也不能飘。
太爷的手段,经此一遭,他算是见识到了。
他再豪横,在太爷面前也需得把尾巴夹好了。
在盛有德心有戚戚焉时,乐无涯正在亲手细细炮制那两条被他钓上岸来的鱼。
这两条不算什么大鱼,放在过去,都不值得擅审细作的乐无涯动手,天狼营里随便拉个人出来,都能替他把事儿办了。
多年没做过刑讯,他手有些生,但还是让他们把能吐的都吐了个干净。
他们招认,他们是从确宁县过来的,是确宁县的杆儿头告诉他们,可以来南亭生一生事,抢一抢地盘,和盛有德掰一掰手腕子。
乐无涯轻叹了一声。
这等于没说什么嘛。
确宁县的杆儿头,只管得了确宁的乞丐。
就算他真把手伸进南亭地盘,抢了盛有德杆儿头的位置,鞭长莫及,他也不可能管得了南亭地面上的事情。
大概是哪个官嘱咐确宁县的杆儿头这么做的。
可至于是哪一个,就很难说了。
毕竟确宁县的杆儿头,不一定就听确宁县令的话。
乐无涯想,自己前些日子,实在过于风光了些。
又是钦差眷顾,又是皇上恩赏,同僚有些坐不稳板凳,也是常理。
乐无涯也想问出更多的东西,可惜,这两人知道的着实有限。
他感觉自己还没用出什么本事,他们就连“杀了我吧”这样的胡话都哭喊出来了。
洗净手上的鲜血,乐无涯离开了南城牢房。
他面对着朗朗的青天白日,一扇轻收,忧伤而怅然地叹了一口气:
这世上的乌龟王八蛋,还真是深藏不露,不可胜数啊。
针锋(一)
华容遇流丐袭击一事,自然也传到了闻人约耳朵里。
以他现在的阅历和见识,很快捋清了这事儿的前因后果。
顾兄这段时间大刀阔斧的改革和利民举措,惹了旁人眼热了。
流丐涌入南亭,归根到底,是因着顾兄的修路善举。
倘若顾兄反应慢些、棋差一着,华容真的以乞丐身份横死街头,流丐们便能以本地乞丐排外为由,和盛有德大干一仗,把南亭的街面搅乱。
届时,官府不管如何插手,面对的都会是一团混乱的污糟局面。
事情只要一闹大,传到上头,那些人才不会管顾兄修路的初心如何,只会认定顾兄管理不善,皇上和钦差刚一抬举他,他就狂得找不到北了,只为着自己的官声、官名,一味推行改革,步子迈得太大,才引来了这流丐乱县的事情。
想清这些,闻人约难免心惊。
以前,他总认为许多官吏故步自封,一味守成,明明手中宽裕,却不思为民谋利,实在是尸位素餐。
如今,他亲眼所见,才知道个中艰难。
县情稳定,天下太平,才是上位者最想要看到的。
而同僚也不愿见他独得圣宠、太过春风得意。
真是……难。
闻人约怀着一腔心事上了衙门,一眼就看到脑袋包成了个半个粽子的小华容,正在院中溜达。
他关怀道:“你如何了?”
华容一摸脑袋,开朗道:“秀才大哥,我没事。”
他确实把脑袋撞出了包来,但只是当时疼了一阵儿。
除此之外的伤,就是胳膊肘被擦破了两块油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