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时大概刚过亥初刻,坊间的街道上已不见行人,妊婋下午游览时听说长安城内每日晚间有宵禁,各坊于亥初刻下钥,城中所有的夜生活都只在坊内进行,而太极宫附近的坊内房舍大多数是公务衙门,因此晚间都是静悄悄的。
妊婋跟着前面两位宫官,身后还有四个人抬着一顶空轿子,再后面又是一队宫官,这是伏兆派人来接她的队伍,她没坐过轿子,也不喜欢被人抬着,方才在四方馆门外看着面前大箱柜一般的轿子,有些不大自在,就没上轿。
前来接她的宫官不好违拗,只得请她走在轿子前面,就这样一路从四方馆来到了太极宫。
进宫的路倒是没走多远,她们只约莫行了一刻钟左右就进了太极宫西南角的景明门,然而进到宫墙内走的路,却比从四方馆走到外宫门还要远。
但这点路程对于妊婋来说并不算什么,尤其皇城内砖石平整,踏着春日晚风走起来甚至有些惬意。
当头顶新月缓缓靠在宫檐上时,妊婋终于跟随引路的宫官来到了武德门,等这边的侍卫通传完,引她来的宫官只站在门外,目送她跟着里面走出来迎接的另外两名宫官进去了。
又走过一段长甬道和三段长阶,才来到武德殿的前殿,妊婋跟随宫人从西边绕过前殿,来到中庭东侧的一座配殿门前,这里也站了两名宫官,见她来了,那两人一个伸手打帘,一个抬手请她入内。
进门迎面是间厅堂,正中一张紫檀大椅正座,两侧是四张太师椅,椅上此刻俱空着,厅堂中一片寂静,唯有墙边的漏刻水钟发出有规律的滴答声,显示着此刻刚过亥时二刻。
妊婋继续跟着方才请她进屋的宫人往东侧里屋走去,那宫人为她打起东屋门上的锦帘,她一脚跨进门槛,踩在了厚软的地毯上。
屋中有两个人坐在一张圆桌边,正是这日上午才见过的伏兆和隽羽。
为妊婋打帘的宫人没有进屋来,只在她身后把锦帘放下了,隽羽见她到了,忙起身迎上来:“这样更深露重的请了婋帅进宫来,实在是白日里事多,还望你莫怪唐突。”说着请她在圆桌边坐下。
坐在圆桌边的伏兆没有起身,只朝她点了点头,口中招呼她“坐”,随后伸手拿起桌上的圆壶,给妊婋面前的盏中倒满了热气腾腾的酪浆。
妊婋见她二人未像上午初见时那样穿着正式,身上只是寻常居家衣衫。
伏兆也没戴上午穿蟒袍时那顶王冠,此刻在屋内烛光中露出剃净的光头,整个人较之上午的端肃傲然,更多了几分倔强少年气,面上神色晏然,也不讲什么两国礼节,好似招待熟人故旧一般随意。
妊婋看着面前的两个人,清楚早先被她托人送回家的姜嬷嬷必定已经见过伏兆了,她们知道她是谁。
伏兆也没绕弯子,开门见山地说道:“我们听说你不久前同慈训宫的旧日宫人打听过自己的身世。”
“是的,这也是我特地前来出使的原因。”妊婋看向伏兆,“我想宸王殿下不仅知道我姥姥是谁,或许也还知道我母亲的情况。”
在姜嬷嬷说出妊辞的事后,妊婋曾在皇城翻找过宫官册籍,其中的确有妊辞的履历,包括她哪一年入宫,以及在宫中担任过的所有职司,其中还记录了她曾在三十五岁那年休假离宫,一年后才回宫继续任职,回来后的三年里曾以“育婴调养”为由依例减少了当差班次,直至三年后调入尚宫局为典簿,又过三年升司言,掌内廷承敕宣付事宜,六年后再次擢升,位至尚宫,并在尚宫位子上坐了十二年,直到年满六十告老离宫。
妊辞中间离宫那年生下一个女儿,宫中册籍曾记录孩子名叫“妊疆”,但是妊婋翻遍所有册籍也没找到有名叫“妊疆”的宫人,按照宫官子承母业的惯例,又以妊辞当年在宫中的地位,妊疆不可能不进宫,除非她在别处有了更好的发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