昏沉沉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下了,忘记了杀人,醒来之后警察换了班,先前的警察不见了,是别人带着她,按着她说的地址把她送回家去。她把自己提着刀这件事忘了,东西就永远落在了那里。遗忘的不只是那把刀,还有她杀人的怨愤,卫仁礼觉得那天夜晚出现的那个警察像是一个幻觉,一个戏谑的面目模糊的女人和她说了很多很多,把皱巴巴的卫仁礼抹平了晾干。
大人们说着话,卫仁礼知道警察在调查她的信息,不会因为她一面之词就全盘相信,卫仁礼想着那个崭新的幻想坐在家里发愣,警察给她带了早饭吃,忙前忙后,她家里没有人露面,很快就到了上学的时间,她被带去学校,警察还和班主任说了话,不知道说了什么,老师竟然过来和她说话,甚至以往只降临在好学生头上的“这道题还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”的奖赏也偶尔可以降临到卫仁礼头上,她受宠若惊,用全部精力去解决班主任说的这道题。
以往她都作为极个别人待在角落里自己和朋友扔橡皮玩手机。
小悦的座位是空着的,据说是办了休学。也有过一些流言,但因为最好的朋友卫仁礼守口如瓶,说小悦生病了,是长了水痘会传染,因此,有关所谓怀孕的事情是在小升初的那个暑假爆发出来的。
小悦的家里和男方没有谈妥。警察的介入只是让事情的爆发延后——儿女在人家手里,像落在父母手里的人质。
小悦留过级,年龄已经超过了十四岁,男方很庆幸这一点,谈判时居高临下仿佛小悦比不值钱还低一个档次。有时候人们谈判的时候不是谈条件,而是互相杀人,要是你杀不死我,不能把我送进牢里,那你没有任何钳制我把柄的资格,于是转过脸就狠狠一口。桌子上下都是如出一辙地斗狠,扇耳光一样把条件啪啪地甩出去。
五万折扣成了三万,这一点,小悦的母亲把卫仁礼大骂了一顿。毕竟倘若没有卫仁礼把事情闹去警察面前,警察就不会干涉,男方家庭就不会忽然想起法律的事情掌握新的条件,本来认下五万块是看在公序良俗的份上,还有一条活生生的未出生的人命。
这一点,小悦宽宥了卫仁礼,只要结果是好的,她能顺利当了新娘和她最爱的男朋友在一起,中间过程坎坷也没关系。在她妈妈嘴里,卫仁礼俨然是全世界最坏的朋友,小悦却很相信卫仁礼的人品,相信卫仁礼只是讨厌她对象而不是讨厌她,五万块变成三万不是故意的,都怪她自己没有听从男朋友的建议,更早两个月发生关系,这样自己就有更高的道德标准去拿到钱——她全然没想过法律这回事。
但到底所谓的婚姻也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,男方不是为了迎娶小悦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进门才花钱的,那是一笔买路钱,买了来得过早的大孙子的黄泉路,引产下来化作一兜小悦不爱吃的营养品,买了儿子中考结束后去外地的人间蒸发,去了遥远的外地,人去放空,根本无从知晓有人曾经要杀自家儿子的惊心动魄。
小悦后爸在这件耻辱的事情上躲了很长时间,任由小悦亲妈骑着电动车四处奔走,保证一定让小悦读完初中,但当地名声已经不好了,要送去村里眼看都要破掉的初中,其中光景更是连南营口小学都不如。
而小悦的婚姻泡了汤,这个结果比两万块更难以接受。
小悦年轻的身体并没有因为那一次引产而变得虚弱,她认定那不算什么,大人们咋舌的恐怖事件在她看来是大惊小怪,没有任何事情比得上婚姻,爱情和自由。但婚姻泡汤,母亲受不了小悦的责怪,也无法直说根本没有婚姻那个选项,于是一切罪责都很方便地扣在卫仁礼的头上。
是卫仁礼从中阻挠,卫仁礼就是不想看你结婚在她前面之类,前言不搭后语。
加上前些日子她妈妈频频说卫仁礼的坏话,龃龉已久,小悦刚想出门和卫仁礼聊聊,就被流言堵了回去,她心想妈妈是不会害她的,她对象也不会散播这种她后来才强烈感觉不光彩的事情,是谁传出去的?只能是卫仁礼,除了警察只有一个外人知情,那就是卫仁礼,而且警察本来也不知情,是卫仁礼说出去的,这是事实。